轻心理
有一个心灵鸡汤式的故事:古希腊哲学家德谟克利特晚年自戳双目,变成瞎子,有人问他为什么这样做,他回答:“为了看得更清楚!”
哲学家最专注于“自我”与“内心”的探讨。大卫·休谟说:“当我倦于娱乐和交往,蛰居室内,或独步河边,一意沉思的时候,我感到自己思想完全集中在内心深处。假如我设法把心思放在其他事业或消遣上,从而驱散这些想法,我感到自己将会损失很多愉快。这就是我研究哲学的由来。”无论是斯宾诺莎的“幸福即在于他能够保持他自己的存在”,黑格尔的“做一个孤独的散步者”,抑或叔本华的“幸福是存在于心灵的平和及满足中的”,说的都是同一个道理:向内看。
杜尚说:“我从某个时候认识到,一个人的生活不必负担太重和做太多的事,不必有妻子、孩子、房子、汽车。”
1895年,拘禁于雷丁监狱的王尔德对阿尔弗雷德·道格拉斯说:“假如出去以后,哪位朋友设宴而不请我,我一点也不会介意。有了自由、书籍、鲜花,还有月亮,谁能不快乐呢?而且,宴饮也不再是我所喜欢的了。餐宴我举行过太多已经不为所动了。那方面的生活已经与我无关,我敢说这是非常幸运。”监狱生活动摇了王尔德的享乐主义态度,临近出狱时,他从长时间孤独的自省中悟出了自我的回归之道:“我有一种奇怪的向往,要接近伟大的、单纯的、远古的东西,比如大海,跟大地一样,这些同是我的母亲。对自然,我觉得我们似乎都远观过甚,而与之相处又太少。”
1903年,里尔克对青年诗人卡卜斯说:“你向外看,是现在最不应该做的事。没有人能给你出主意,没有人能够帮助你。只有一个唯一的方法。请你走向内心。探索那叫你写的缘由,考察它的根是不是盘在你心的深处。”卡卜斯将自己的诗歌寄给里尔克,企图获得外在的认同,里尔克却指出创作者必须脱离世俗,走向内心:“亲爱的先生,你要爱你的寂寞。”那一年里尔克28岁,漂泊在欧洲近50个国家,以孤独感寻求精神的原乡,正如他在《秋日》中写下的:“谁此时没有房子,就不必建造。谁此时孤独,就永远孤独。”
1966年,即将80岁的杜尚对艺术评论家皮埃尔·卡巴纳说:“我从某个时候认识到,一个人的生活不必负担太重和做太多的事,不必有妻子、孩子、房子、汽车。幸运的是我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相当早,这使我得以长时间过着单身生活。这样,我的生活比之于娶妻生子的普通人的生活轻松多了。从根本上说,这是我生活的主要原则。所以我觉得自己很幸福,我没生过什么大病,没有抑郁症,没有神经衰弱。还有,我没有感到非要做出点什么来的压力。”
1967年,厄普代克对《巴黎评论》说:“哪怕一个采访也太多了。无论你多么想保持真实而完满,访谈从本质上来说都是虚假的。我不像梅勒或者贝娄,我没有对大事件发表看法的欲望,什么改造国家、竞选纽约市长,或者笑对世界的牧师,好像《归根到底》里的英雄。我的生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垃圾,而其中的残渣就是我的写作。”这是一个作者保持自我的极限:“那个《时代》周刊封面上的人,或者这个自言自语将要被印在《巴黎访谈》上的人,既不是活生生的我,也不是写小说和诗歌的我。”他不关心表达自己,不愿当青年导师,扔掉所有读者来信,他说:“我自己还在努力学习呢,我只想为充实自己而读书。”
1968年,博尔赫斯对采访者丽塔·吉伯特说:“我就住在象牙塔里,写诗或者写书,它的真实性一点也不差。人们把现实看作日常生活,认为其余一概不真实,这种想法是错误的。感情、概念、沉思冥想像日常事件一般真实,世上所有的梦想家和哲学家都在影响我们当前的生活。”面对《纽约周刊》的记者帕特里夏·马克斯提出的“你是否在乎拥有庞大的读者群”时,他回答:“我真正关心的是打动每一个人,说不定那个人就是我自己。”当代流行和现实主义从来不是博尔赫斯所关心,这使他丧失了大众读者,却让他虚构出另一个博尔赫斯,那是由幻想、镜子、匕首、迷宫构成的隐喻世界。
1988年,刚出版了第391本著作的阿西莫夫对美国电视人比尔·莫耶斯说:“我绝不可能做完一切事情。对我来说,哪怕是关注一篇对科学有影响的文章,也不专注那些时髦的东西。”除了科幻小说,他在化学、天文学、物理学、生物学中也有贡献,此外还有儿童读物和历史研究。“我认为那纯粹是一种享乐主义的行为。”阿西莫夫说,“随着计算机承担起了越来越多的人类不应从事的工作,除了脑力劳动,人们将无事可做。”
黑塞说:“人只应服从自己内心的声音,不屈从于任何外力的驱使,并等待觉醒那一刻的到来。其他的一切均毫无意义。”
向内看,意味着不必活在当下。司汤达生前不受重视,面对外界的争议,他坚信自己的书是写给50年后的读者看的:“1935年人们将会理解。”他既不以文学谋生,也不借文学闻名,只是以此来表达自己的思想。果然在20世纪20年代以后,《红与黑》在西方掀起了一股“司汤达热”。
向内看,意味着远离并且始终保持距离感。隐居在瓦尔登湖畔的梭罗悟出了这一点:“最好给我真理,而不是爱情、金钱、名声。我坐在一张摆满珍馐美酒的餐桌前,受到阿谀奉迎的招待,可是那儿唯独没有真诚和真理,我离开这张怠慢的餐桌,依然饥肠辘辘。”
向内看,意味着流浪者的漂泊与困顿。黑塞在《悉达多》中写道:“人只应服从自己内心的声音,不屈从于任何外力的驱使,并等待觉醒那一刻的到来。其他的一切均毫无意义。”舞蹈家林怀民一生深受此书影响,他把这本书带去了印度,去了瓦拉纳西和菩提迦耶,在流浪中悟出了黑塞的真谛:“这个故事是告诉我们,人怎么样来找到内心的安顿,他经过很多曲折来寻找安顿。”
向内看,意味着保持沉默。在一篇杂志专栏中,村上春树写道:“接电话很痛苦,也不擅长在派对上和别人交谈,在接受采访的时候回答问题让我觉得很疲惫。连回复短信都觉得很累人,和别人对谈,通信这类的工作我全都拒绝。虽然被人觉得寡言,并且一直被这样认为,我却一点儿不觉得难过。一个人看书,听音乐,到外面散步,和猫一起玩儿,一周很快就过去了。大学的时候一个人生活,曾经有过半个月没和任何人说话的时候……寡言的人,请努力地生活下去。”
向内看,有时候是职人之心。86岁的“寿司之神”小野二郎说:“我一直重复同样的事情以求精进,总是向往能够有所进步,我继续向上,努力达到巅峰,但没人知道巅峰在哪。我依然不认为自己已臻完善,爱自己的工作,一生投身其中。”他做了70年寿司,位于东京地下室的米其林三星店每天只能接待10个人,学徒必须完成200次煎蛋后才算出师,一辈子只做一件事:“一旦你决定好职业,你必须全身心投入工作,你必须爱你的工作,千万不要有怨言,你必须穷尽一生磨练技能。”
向内看,有时候是保持业余。音乐家坂本龙一深受巴厘岛长老一番话的影响:“巴厘岛的音乐家都有卓越的能力的,但是各有正职工作,例如当农夫或木匠,从不靠音乐生活。每个人都极有自觉,努力不让音乐变成商品,而且也不会把音乐当成消费品。一直以来,巴厘岛的住民都是如此小心谨慎地保存文化。”
向内看,安藤忠雄对未来建筑家建议:“问题是在这里生活,真正需要的是什么?这是关系到人们对居住真谛的理解的问题。对此,我的答案是:让生活融合在自然中才是住宅的本质。”向内看,漫画家浦泽直树对年轻人忠告:“只是不停地复制我们早已玩透了的那些过了保质期的旧货的话,你们是永远都无法夺取我们的皇冠的!你们要创造真正属于你们的新文化,创造出独立于战后文化的、焕然一新的东西。你要让我们恼怒、让我们气愤,要迫使我们嘶吼‘现在的年轻人脑子里都是些什么混账玩意啊!’之类的感慨。”
向内看,是以上谬论一无是处,你只需听从自己的内心。
评论6