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青传
世道变好能从保卫文艺青年开始吗?
文艺青年坚守情怀与理想,对粗鄙与平庸有近乎本能的警觉。他们不惜“不切实际”,用审美、趣味与文艺精神,抵消生活中的“过于实际”。
保罗·奥斯特的hand to mouth是一部“文青”自传,揭露自己还没当上作家、长久处于落魄文艺青年的状态。台版译成《失意录》,有点佩索阿《惶然录》的味道。大陆版译成《穷途,墨路》。奥斯特回忆自己文艺青年四处接稿时的窘境——“我不得不为生存而手忙脚乱……我不是在工作,就是在寻找工作的路上……那是一段手停口停的生活。”也有人则索性译成《糊口度日》。
“30岁上下的那几年,我碰到的每件事都以失败告终,那段日子我熬得很苦。婚姻以离婚告终,写作一败涂地,钱方面也捉襟见肘。我可不是在说偶尔的亏空或是勒紧腰带撑一阵子就行,我说的是持续的穷困潦倒,缺钱缺到无以为继,让人胸闷气短,这毒害了我的灵魂,令我在无穷无尽的惊惶中难以自拔。谁也怨不得,只能怪我自己。”
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作者,多半会让人以为这是网上哪位文艺青年的日记。若没有作家后来一部部作品的问世,那些取笑的声音恐怕理直气壮:一个穷文艺的loser。这才是世道的可怕之处——即便要文艺,你也要文艺得“成功”。
不仅要保卫年轻的“保罗·奥斯特们”,也要像期待他们的杰作一样,允许他们失意、惶然、挫败甚至“穷文艺”。
文艺对世道有多重要?用布罗茨基的话说:艺术,其中包括文学,并非人类发展的副产品,而恰恰相反,人类才是艺术的副产品。
保卫文艺青年的具体方法
让“文艺青年”从形容词回归名词
大概只有在中国,文艺青年才会成为一个形容词。它特有的标签含义与情绪指向,让“文艺”与“青年”都陷入一种尴尬。文艺青年布罗茨基说:“只有当我们认定智人已经停止进化时,文学才应该用人民的语言说话。否则,人民就应该用文学的语言说话。”保卫文艺青年,先从语言开始,让它从形容词回归到(或进化成)原始意义的名词。当说起“文艺青年”时,就是在说文艺青年,就像谈论文艺本身。
让wényìqīngnián崭新又永恒
大概只有中国式的文艺青年,在被介绍给西方时,难以找到一个对应词汇,而选用 wényìqīngnián([德]孟维娜《中国的文艺青年》)。它是一个新生代的群像,它承载着一种崭新的青年文化(或亚文化)。它是年轻的,是需要随时碰撞与更新的。而文艺又是古老的、永恒的、有源头的。它可以在古典的文艺传统中,继承一个合理的位置。
“文艺青年”不是病
文艺青年是一种生命状态,它与年龄和人生阶段无关。王希孟18岁时画出《千里江山图》,他是那个时代天才式的文艺青年;吴冠中80余岁仍伏画案,仍是一个文艺青年。“终其一生,吴先生是个文艺青年,学不会老成与世故,而他这一辈的文艺青年大抵是热烈而刻苦的。”说这话的陈丹青,照样是个文艺青年。
无须白眼与冷眼
文艺青年应该“同时拥有睁开的眼睛和闭上的眼睛”(帕斯评聂鲁达),瞄得准梦想,也看得见现实。“一直以来我唯一的壮志就是写作。十六七岁时我就知道这一点。”文艺青年保罗·奥斯特,即便预见未来的贫穷窘境,还是说出:“我只想要一个机会,去做我打心眼里想要做的事。”“世界既然如此广大,我最不想要的莫过于万事求稳。”无论如何,这种愿望值得尊重与保卫。你怎么知道眼前这个落魄、怀揣顽念的文艺青年,没有一种自成世界的丰富感知呢?
保卫“文艺青年的保卫者”
谁是文艺青年的保卫者?名单很长,随口说几个,比如坚信“人首先是一种美学生物,其次才是伦理生物”的布罗茨基,比如强调“用一生来学习艺术”和“要有诗意的远方”的王小波,比如《死亡诗社》中的基廷老师 ,比如《午夜巴黎》背后的伍迪·艾伦,比如《文学回忆录》的木心,比如把每堂文艺理论课当作节日的童庆炳老师。去遇到他们这样的人,去成为他们。
保卫文艺青年的创作欲
真正的文艺青年,放不过自己的创作欲。你在人群中能认出那种欲望。他们有种野心或饥渴,只有靠创作才能介入和解释这个世界。这条路上,文艺是一种苦修。它关乎愿念与坚韧。按照一万小时定律(格拉德威尔在《异类》中的观点,认为坚持一万小时,能成为任何一个领域的专家),先上路,才有资格探讨天赋。
保卫文艺青年的咳嗽、贫穷,还有爱
对于痛苦、局限和无知,“最好的步出方式是穿过”,咳嗽出来,意味着力量。为文艺而伪文艺,是“假装的艺术”(《假装的艺术》一书曾被视为伪文艺青年读本),它换来的不是辽阔的智慧,而是一望无际的小聪明。请珍视一些大声的咳嗽。
太多文艺青年与金钱八字不合。保罗·奥斯特糊口度日,奥登常年打文学短工,马尔克斯白天当记者晚上写小说,波拉尼奥曾当守夜人、卖苦力,邓肯去富太太们家跳舞只为凑一张机票……贫穷是苦厄,有时也是深埋于困顿中的谬斯。文艺创作的回报率确实太低了,但“穷文艺”不是没有道理。
木心狱中遭迫害,曾想死,“但想想艺术对于自己的教养,又舍不得死了,死了对不起艺术的教养”。这是爱的更高境界。
保卫文艺创作的绝境感
好的文艺作品降临前,会历经一场与自我或与神的决斗。它需要一种孤独、孤绝甚至孤注一掷的状态。它无法与人同谋,甚至无法诉说。这滋味,文艺青年不陌生。三岛由纪夫曾对大江健三郎说:“看一个人是不是文学者,我一直有一个基准。就是看这人的脸上是不是留下‘决斗’过的伤痕。现在那些叫做作家但脸上没有伤痕的人越来越多。我不承认他们是文学者。我们就是凭着曾经决斗过的记忆而活着的。”
让文艺成为一辈子的事,如修养一样
基廷老师替文艺青年发了言:医药、法律、商业、工程,这些都是高贵的理想,并且是维生的必需条件,但是诗、美、浪漫、爱,这些才是我们生存的原因。科学青年兼文艺青年王小波曾描述:“在课堂上听到艺术这个词,来自理科老师的次数更多。化学老师说,做实验有实验艺术;计算机老师说,编程序有编程艺术。老师们说怎么做对是科学,怎么做好则是艺术。前者有判断真伪的法则,后者则没有,艺术的真谛就是要叫人感到好。”
一个文明社会的真谛也是要叫人感到“好”。这种好,与美有关,与一个民族的文艺修养有关。拯救粗鄙社会,从保卫文艺青年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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